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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正文】本篇正文为作者写于1970年(即下乡第二年)的纪实文学作品。
开场白
3月9日,恰好是插队支边的35周年,我收到了一封久未谋面但还联络的友人来信,邀我为《青春岁月丛书》之《生于五十年代》写篇回忆录,理由是我“素有文学功底与人生感悟”。
我很惶恐。虽说是曾经学过中文的,还划拉过几篇东西,但终未成器,以后便也罢了。二十多年来终日在公文和事务堆里忙忙碌碌,早已销磨了往日的激情。友人的话纯属溢美之辞,真正靠得住的,倒是我那杆尚属勤快的秃笔,总算还留下了一些记忆的碎片。

冬
1968年12月22日,伟大领袖毛主席向着我们,向着经受三年文化革命风暴洗礼的年轻一代,发出了伟大的号令: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,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革命道路。”
领袖的教导激动着年轻的心。1969年3月9日,汽笛一声长鸣,北去的列车驶出了杭州车站。
告别了送别的人流,离开了美丽的西子湖畔,怀着投身革命实践的炽热渴望,我们来到了反修前哨、祖国的北大门——黑龙江。
我们30多名杭一中(现为杭州高级中学)的同学,被分配到合江地区(现佳木斯市)富锦县兴隆公社东风大队插队。第二小队12名,六男六女,老乡们说我们是“配好了对来的”。

兴隆公社是建点才四年的新公社,当地老乡俗称“沟里”。人口约有一万,分布在六千多平方里广袤的土地上。这里布满了丰饶的草场,拥有大量待开垦的荒原,还有成片的树林、苇塘。这里有一米多厚肥沃的黑土层,正所谓“北大荒,油汪汪;不上粪,也打粮”。还是在满洲国的时候,这里是土匪和种大烟的人肆虐恣睢的地方。
由于遍布沼泽,泥潭和草甸子,当时还未建设通往县城的公路。在冰冻开化以后,从我们大队到三十多里地以外的公社,还必须趟过两处没膝乃至齐腰深的水洼子。照明要靠点煤油灯,知青爱看书,结果擤出来的鼻涕都是黑黑的。老乡倘要打点油盐酱醋,八里地以外的供销社就算最近的去处了。平信也常常是个把月才能收到。
但是就那几年,大量的人口涌进了这块土地。甩手无边的大草甸子,铧犁片子翻过来三年以后就是肥得流油的熟地。靠树林,能狩猎;种黄烟,发大财,况且又是“天高皇帝远、政策没人管”。四年前,这里简直成了一个世外桃源:农民把整袋整袋的粮食喂猪——这是因为交通不便和公社未建,而国家又嫌这点粮食太少、花费却很大而不愿加以征购的缘故。
东风二队则是这个公社的一个典型缩影。它集百病于一身,穷破不堪。这个队没有一分钱的公共积累,仅有的一台胶车还欠着银行的贷款。没有一匹马,甚至队里还拿不出一根赶车的鞭子!
初来乍到的生疏感刚刚过去,水土不服的溃疡不久前才结痂。倏忽之间,寒冬来临了。早霜打坏了成片的庄稼,叶子发黄,继而枯萎——在这粮食上成的最关键性的时刻。
社员的情绪一落千丈。根据经验,年长的老农掐指一算,今年的工分又打了水漂。于是他们放弃了生产队的活计,跑到树林里,放了木头墩,拉回来剖板打箱柜;或是整日地窝在家里,树偏厦、盖仓房,经营自己的小家园。主管生产的副队长撂了挑子,地里干活的农民常常只有2、3个人——队长和另外一个副队长。剩下就是知识青年,有时是10个,有时是8个。
这时正是一年中最累、最紧张的秋收,然而国家配给知青的白面吃完了,去年的好苞米也吃完了,剩下的只有今年园田地(即自留地)里刚鼓了点浆的苞米棒子。
起先,大师傅把它磨成面吃,结果反而更不好熟。况且一个人连拉磨带做饭,又怎么能供得上十来个人吃。不少社员推说头痛生病不干活,为的是拿队长好看。如果知青再留下一个人来做饭,就意味着地里的收割又要慢上一分。为了全力以赴,赶在大雪的前头把庄稼收割到家,大家决定,无论如何,就是对付也要将就这一秋。
大师傅起先拿萝卜丝擦子搓,如果来不及,就煮上一锅还没有去皮的苞米粒。掀开盖子,几乎成了黑乎乎的猪食。虽然难以下咽,但又不得不吃。这时仅仅是为一种起码的责任感驱使,大家不顾生病、发烧,不顾由消化不良引起的肚子疼和拉稀,由恶劣的饭食引起的虚脱无力和极度疲劳,乃于割伤和出血,从未耽误生产队一个工。
一面在卖命似地干,一面有的社员却在悠闲地抽着炮筒烟闲侃。他们当着我们的面带着嘲讽的口气说:“咱小队垮不了。我们不干,青年还会干呢!”。我们的肺都要气炸了。但是我们冷静着自己,决不能感情用事。落后的社员这样说也不能全归罪于他们。就是出气,也不能往生产队或者他们身上出。
不久,在家中来信的催促下,女同学离开了小队。另外2个男生也被电报叫回。在极晚的时候,也就是我们用光手从雪地里把苞米棒扒出来,冒着严寒把最后一车谷子拉回场院之后,生产队开始打场了。

起先是打豆子,糜子,这是懒场,一起铺,一起起,换班赶碾子,不久就完事了。以后就打谷子,六垧(公顷)多地的谷子是唯一除了麦子之外长成的粮食。
打谷子是五个人一班,最苦的莫过于捆谷个。无论如何天寒地冻,即使是零下三、四十度的低温,也必须赤手空拳。谷秸上的毛刺,拉得手腕底道道血痕。这个活,都是青年来主动干的。
剩下的四名知识青年,除了一人作饭喂猪之外,三个人成天干活。因为我们一休息,就有使打场停摆的可能。的确,在当时,出工干活成了最大的问题。这里既有天灾的因素,同时更有日益开始公开化的“人祸”。
坐地户老高放肆地夺走了生产队打场用的硬牛,拉着满爬犁的黄烟上山外卖钱去了,没有一个人敢惹他。另外一个老吴头和他的儿子,赶着猎狗,在草甸子里抓冰耗子、逮黄皮子,在树林里下夹子放药,诱杀狐狸,凭那些毛皮就足够吃香喝辣了。在这些人的公开怂恿下,原先还在集体干活的人也倒了胃口:“连个受冻钱都抵不上,谁伺候你这份!”撂下工具,扬长而去。
多少次我们回到青年点里大发牢骚,我们决意用我们的行动去影响农民。我们把个人的一切困难都置诸脑后,就是毫无怨言地干,毫不停息地干。为了小队,为了一个年轻人起码的责任感,我们回绝了家里催促速回的来信,排除了一切可能动摇我们决心的情绪。在一切突发的事件面前,我们都义无返顾地作出了牺牲:集体的猪在猪倌手里死了六成,当他撂下剩下的病猪不管时,我们揽下来了——我们决不能看到集体的财产受到损失。冬天修工(修路筑坝等义务工),没有一个社员愿意离开自己的热炕头,我们二话不说又扛起行李走了——但是这一切,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?
巨大的代价换来的一切,开始清醒了我们的头脑。我们从来也没有感到自己是这样的软弱无力、这样的束手无策;也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认识到,以往得以沾沾自喜的一些高谈阔论,究竟有多少真正的价值!
在严重的事实面前,我们意识到,自己决不是一个振臂一呼、应者云集的英雄,我们的想法也决非农民的想法。我们单纯地以自己的拼命去感动别人,实质上是一种变相的恩赐观点。在你还没有真正和民众打成一片、真正得以互相影响的时候,你们的自我牺牲,能使好人对你们产生一定的好感,而对另一些人来说,却成了他们偷尖耍滑的绝好机会。
我们有牢骚,有议论,对不合理的一切有反抗的意念,但这始终是几个知识青年在自己小房子里的作品。这时我们才深刻地意识到:“知识分子如果不和工农民众相结合,则将一事无成。”脱离广大群众而几个人凭着热情蛮干,终究会因为工作的毫无进展和出击的屡次失败,被那挫折磨尽了锐气,最后宣告败退的。
过年了,生产队还没打完场,备耕工作还一无头绪。三户社员因为小队的前景暗淡、没有奔头而搬走了,这些举动影响着人们的情绪,几个黑鱼囤的老户也打算回山外,加上打算迁往邻队的,惶惶然全队好象只剩下了知识青年。几个老乡说到后来,索性鼓励我们也跟他们走。
“这鬼地方没个好!”
“山外开钱高,像你们这样的整劳力,一年好赖还不得有个四、五百挣的?”
小队到了最严峻的时刻,我们坚持还是动摇?
终于,我们在春雪前把场园的活干利索了。三月十二日的夜,安宁的夜,乡村的夜,夜幕下飘下了密集的雪花,给静谧的房屋、草垛、谷堆,给沉睡的大地,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。
亮着煤油灯微弱光芒的屋子里,炉子上坐着的水壶咕嘟着,大家又捧起久违的书本——多少天来才有这么一个休息和放松的日子啊!

春
千里沃壤,已经苏醒,风儿传递着鸟儿欢愉的鸣叫,农人辛勤播种的春季来临了。
然而,随着时节的迫近,我们的心就更加着急起来。
生产队的仓库里,仅仅只有谷种和糜种,大部分还缺着呢;犁杖只有一把能使,耙没有踪影,播种机的零配件还散乱地躺在犄角旮旯里,一切备耕工作都没有抓起来!
社员各自出外奔波,想另找门户落脚。一些人容不得眼前的一点点个人利益有丝毫的触动,他们在大声为着小事争得面红耳赤。他们居然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和生产队赌起气来,凡事破罐破摔,而且仿佛摔得越碎越解气似的。
生产队长,两个副队长,会计、记工员、出纳甚至到了生产队的牛倌、猪倌,都接二连三地撂了挑子,互相拿把,互相示威。仅仅不过十来户人家的小队,还分成两伙明争暗斗着。生产队群龙无首,一盘散沙——眼看着就要“黄”(完蛋的意思)。
知识青年不愿看着小队垮台,一些社员甚至开始拥戴我们“出山”,但更多的是挑战和压力:
“瞧他们那小样,还啥都想干呢!让他当县长,他都敢要……”
“青年待不长,往后还是咱们几家。抬头不见低头见嘛,何苦捧着他们?”
“让他们干,咱别理它!豁出今年一个子不挣,骑驴看唱本,走着瞧!”
当即有的老乡反驳,事后又把当时的情景告诉了我们。言语之中,已经开始责备:“生产队都这样了,你们还说不干不干的?!你们老说在下面干,帮着管,这能有个好吗?你们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生产队在他们手里给整垮了?!”
当我们知道一年春播即将来临,然而一切却还毫无着落时,我们就多少次地焦心过:“人误地一天,地误人一年”,农时不等人啊!
如今,我们又遇到这些人的挑战,一切的一切,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:或是不干和生产队一起完蛋;或是和有正义感的老乡一起,把小队领导的担子给勇敢地挑起来。
“首先让无情的斗争来解决选择道路问题吧。如果我们不利用群众这种盛大节日的活力及其革命热情,来为直接而坚决的道路无情地奋不顾身地战斗,那我们就会成为背叛革命和出卖革命的人(列宁语)。”

当我们决心应战以后,开始为此做大量的准备工作。于小平去到山外,把原大队一把手、后因班子闹派性不愿呆在沟里的赵洪年给请了回来。在我们跟他坦率地交谈和再三地作了赵大婶的工作之后,他答应了。他为我们的热情和诚意所感动——“我就是撇家舍业,也要帮着青年干一年!”
于小平把整个身心都投入了生产队,青年点里已经很难再看得到他的身影。他从这家处理纠纷回来,转身又上那家请教农活去了;完了又上生产队,看看播种机安装得怎么样了。
种子怎么串换??耙得马上找回来收拾上,小学校还没有窗户。
科学种田要打破沟里种地不上粪的旧习惯,他拿起洋镐、铲子积肥去了。
为了解决小垅黄豆平播后起垅的问题,他利用上县开会的机会,绕了个弯子去山外永阳大队掏腾了三个小犁尖,扛着几十斤重的铁家伙,硬是徒步走了百十里地回到队里。
每天早晨,从炕上跳起,他就去招呼头遍出工了。回来扒拉了两口饭,转身再去安排农活。
晚上得想着明天的活,中午又得想着晚上的会。所有的工作,象数不清的绳索,开始纠缠得他心烦意乱。这时,他才深刻地体会到:知识分子多么善于把革命斗争简单化啊!当我们没有深入实际时,我们总说:这种小队领导还不好当,只要给我舞台!事实证明,那些大话说得未免太轻松了。
紧张的劳动和繁重的工作消耗着我们的体力,于小平经常感到肝部疼痛,而且愈来愈厉害了。起先还想掩饰,但是终于被同学们看出来了。
同学们再也没有允许他为大家挑一担水、劈一根柴,甚至于连切猪菜的刀,再也不会拿到他的手里。
每次来到地头,同学们都抢先一步,把特别荒草丛生的田垅给占下来,留给他相对干净的。挨着一边的同学,还不时地帮他带上一段。或是一到地里,就把上播种机的操纵杆,把最轻松的扳闸留给他。
他虽然没有过多的话语流露在外,但在心里却被深深地感动着:周围是一批多么好的战友啊!他懂得,一切推让和争抢都是没用的,同学们也不允许自己这样做。惟有一点,只有把小队的工作搞上去,才对得起周围这批患难与共的战友。
于小平又收到家信了,他打开信,父亲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——“还是在去年冬天,我就向你们队回杭州的同学打听过你。当我一听说你常感精力不支时,我就三番五次地写信要你回来。你以冬天同学们回家了、小队又有困难为由,说要坚持到同学们回去。
如今,同学们陆续回去了,你也可以设法回来一趟、休息一下了。
你要知道,你已经是生了两次肝炎的人了,况且自己又不注意保养身体。你如若因为疲劳过度再犯上第三次的话,那就没有什么……”
显然,老人也不愿意再往下写了。于小平收起信,沉思了。
往日的生活道路像电影一样掠过他的脑际,党的教育和革命家庭的熏陶,在他那短促的生活经历里,已经使他过早地意识到了接班的责任感,并且把立志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的思想种子,埋进了自己的心田……
老人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,或许他在过去碰到这种情况也是不允许自己退让的。但在今天,仅仅是从自己子女的身体出发,就允许自己吃苦而后代享福吗?
他决定马上给父母回信说明这一切。
“……父亲对于孩儿的关心,我是深深懂得的。但我更加深深懂得,对于子女真正的爱,应该是鼓励他们在革命斗争的暴风雨中锻炼成长。
毛主席曾经说过,‘我们的干部子弟很令人担心,他们没有生活经验,但有很强的优越感,要教育他们不要靠父母,不要靠前辈,而要完全靠自己。’”
毛主席还说过《触砻说赵太后》的故事,‘位尊而无功,俸厚而无劳,而挟重器多也’,这也是过去不少干部和他们子弟的状况。“君子之泽,五世而斩”,因此触砻说赵太后把长安君送给齐国做人质,这才是真正地爱他。‘一旦山陵崩’,长安君方可以有功立国。
这个故事是讲封建社会的事情了。在今天,在毛泽东思想的时代,我们要做的事情,是要把艰苦斗争和敢于牺牲的精神代代相传。
身体虽然有点劳累,但精神却很愉快,请家里放心吧……。”
为了让于小平更多地管理一些生产队的事情,郭小牛和其他的同学承担起了全部的后勤工作。在春播最紧张的日子里,他们没有歇一个工,起早贪黑,夹好了前后园子,种上了蔬菜瓜果,收拾好了整整够烧一年的柴火。
男同学是根本没有功夫洗衣服了,紧张的程度竟然让他们经常忘记了洗脸和刷牙。他们把好房子换给了女同学,自己住进了新盖的、没有后窗的、潮湿和阴暗的屋子里,整夜整夜被无数跳蚤和虱子咬得辗转难眠。他们和泥、脱坯、搭灶和垛柴火,沉重的田间劳作回来,一头倒在炕上就睡死了过去。但猛然惊醒看见屋子里再没有第二个人时,他又为自己的偷懒感到自责:别人一样出工干活,我为什么要比别人更多地得到休息呢?
紧张的劳动和生活,普遍使得人们的脸庞消瘦了。郭小牛脸色坏极了,简直就是一个病人,他还周期性地发着低烧。
郭小牛是一个极平静、极友爱的同学,他常常宽于待人,严于责己。他极好学而且极刻苦,但为了大家的事,他又会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书本。
我们想起来了,还是在那个大雪初晴的早晨。两个社员拉着仓库保管员,吵吵嚷嚷地上青年点来评理。社员指责保管员在三番五次提醒以后,还不把牛套放进仓库里去。保管员耍无赖说,谁扔在门口谁负责。于小平很明白这场争吵的后果,果然保管员跳了起来:“哼!谁得意这玩意,谁乐意干谁去干!”说着把钥匙往于小平面前一扔,就要往外走。坐在一旁的郭小牛突然站起来喝道:“站住!你耍什么态度!想为难队里吗?告诉你,少了你一个,生产队黄不了!你不干?我干!”事后人们都议论到,一向很温和的他,那一天怎么会如此声色俱厉。事实证明,他不但敢干,而且干得比以往任何一个保管员都要负责,都要有条理,都要好!
我们又想起来了,在那春耕努力奋斗的日子里,大家都在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埋头苦干着。我们青年点的一位女同学,原来分配她在家务活里管喂猪,可是她没干几次,却都是郭小牛默默无闻地承担下来了。有一天,分配她和另外的女同学去种园田地,她执意不去。别人愈劝,她反愈加肆意起来:“我不高兴去!我自己的口粮够吃,谁吃这一份谁去种!”通往女同学宿舍的门打开了,郭小牛走进屋子:“你就这样说话吗?你难道仅仅以为,你个人所付出的劳动所得难道就应当你自己一个人完全享用吗?你又难道仅仅以为,这个青年点还是你以往那个由你撒娇、由你任性,而别人不得不看你脸色的家庭吗?”还是他的说话声:“很早,男同学就很关心我的身体,埋怨我为什么揽下应该你干、而实际上我在干的那份活。我想你还太小,过早地离开家,来到八千里外的北大荒,或许情绪是容易波动的。我们都是你的大哥哥,理应多干一些,哪怕是再累也要照顾到你。但一个人应该有起码的责任感和自爱心,别人照顾你,你难道就允许自己理所当然地少出些力?别人说你年纪小,你难道就能够倚小卖小,要求更多的人来为你操心吗?!”别的人没有再说上一句,她就拿上点种口袋下地去了。尔后她常和人们讲起:“以前多少次别人说我,我都听不进去。但从那次被郭小牛‘骂过’以后,我算是真正懂得自己错了。”
我们还想起了,因为体弱无力而在铲地时被远远落下的他,如何艰难而百折不挠地一直坚持到最繁重而又最紧迫的头遍地铲完。我们更想起了,他如何以自己平凡的行动,实践着他早就写下的那段深沉感人的文字:
“我们从未想作政客所渴望的‘伟人’,也不是什么‘天才’、‘能者’,我们只不过是勤勤勉勉探索革命途径的一代。只要我们把一生都献给壮丽的共产主义事业,把个人的一切利益、荣誉、享受,都交给人民去支配,那我们在为理想而奋斗时,纵使被压成粉身碎骨,也会希望能去铺平人类走向共产主义大道上的每一个坑洼。”
结束语
“堕入平庸的生活已久,我就愈对早年那种不计利害、近于鲁莽的献身热情一往情深。一个人的生活,如果没有这种英雄主义的美感,就会变得苍白而空虚。”这是我在1983年5月2日写给《黑龙江文艺》杂志社李家兴老师信中的一段话。
此前此后,我曾陆续写过几个短篇,诸如《还魂草》、《手绢的记忆》、《迷蒙的雨雾》,以及一个《乍暖还寒时节》的中篇。这与其说是为了发表,还不如说是为了宣泄。直到有一天我在设计的冲突中写出了这样一段话,心里才好受了许多:“人为什么要那么不负责地自己去否定自己呢?十多年来他做过很多蠢事、错事,因为幼稚轻信,因为狂热偏激,甚至因为个人英雄主义,因为病态的高傲和自尊,但决不是全错了,连个狗屁都不值。没有追求和想往的生活本身,就是错的,而且是全盘的错!”
对于五十年代出生的人,插队支边或下乡务农,是那段青葱岁月的一道深深的印记。我们当时坚持的信念和为之奋斗的理想,随着时代的变迁,现在都已经很难再用褒扬的词汇来肯定它们了。但浸润了那段生活并永远无法被掩盖的理想主义、吃苦精神和社会责任感,却只会因为岁月的流失而日见它的人文光辉,日感它的弥足珍贵。
——2004年4月3日修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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